其實我可以這麼做:
抄起桌上的膠帶台朝Miss G的鼻梁扔去,然後趁她彎腰摀鼻尖叫的時候,狠狠的用膝蓋朝她的肚子頂去,接著她會眼冒金星以為自己在地獄,躺在地上在我的腳邊呻吟打滾……
這時,我會模仿她的口吻,只是語氣更為緩慢的說:「這樣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嗎?」
 
 
只是,很顯然的,我‧在‧做‧夢!
 
「seven!你在做什麼東西,你不知道別人的稿子不能隨便修嗎?每一個字都是有他存在的意義,你知道你這樣隨變更動別人的稿子,那些人會很生氣嗎?」Miss G指著我的頭大罵,這是她在這個禮拜第十次當著大家的面前罵我。她的聲音很尖銳,感覺像用粗糙的棍子敲打著我脆弱的耳膜。
「我只是……可是那個說…字太多擠不進版面,所以…要刪…」我的聲音越來越小聲,我記得好像有一種昆蟲會在遭到敵人襲擊時,竭盡所能的把自己縮得小小的,連頭都看不到…
 
這種場景在去年的二月,幾乎每天都會出現,說實在的,Miss G和「穿著PRADA的惡魔」裡的梅蘭達相比,簡直像背上插著翅膀的天使。
不過,當梅蘭達出場,以女王般的眼神睥睨蒼生,再用連珠砲的速度交代事情:「我需要10~15條CK的裙子;去59號碼頭確認明天8點的座位;提醒約瑟琳,我要看看馬克在手抄裡畫的背包;告訴西蒙如果傑茜沒空就用麥吉;迪馬休裡耶確認了沒?」
「迪,馬休裡耶…」安迪一臉結巴的呆滯表情,跟我在Miss G面前露出一副「把我宰來吃吧!」的蠢樣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 
《RUNWAY》是紐約時尚界的聖經,幾乎可以一手操控時尚的流行動向。飾演安迪的安娜海瑟威,憑著西北大學的漂亮履歷,進入了《RUNWAY》雜誌。擁有豐厚的寫作、編輯背景的她,卻對時尚一無所知,她搞不清楚設計師Gabanna怎麼拼,也分不清楚D & G的設計師兩人組誰是Dolce、誰是Gabbana。
當安迪穿著寬鬆毛衣、過時毛裙出現在梅蘭達的光鮮亮麗辦公室時,跟你在宮廷大廳的長桌上,正準備享用大餐用餐時,卻赫然發現銀製器皿裡裝的不是牛排,而是一塊紅豆餅;你翻開紅豆餅,企圖找出牛排隱藏的痕跡,侍者卻在此時大聲的朗誦:「用餐結束」,一樣的突兀。
梅蘭達眼神犀利的掃過安迪一身村姑的裝扮,她正在賭,賭這個「聰明卻肥胖」的女孩能不能撐過嚴苛的考驗,在一句「That’s all」後以鼻孔噴氣作結。
大家都在暗暗嘲笑安迪的穿著,說實在的,要在一群華麗又苗條的都會女郎中穿梭,還要涉入資本主義的時尚圈,對安迪而言,簡直是一大……酷刑!

我忍不住想起,自己曾經短暫的在美容季刊擔任編輯的經驗,從宗教性質的出版社轉任到美容季刊,這之間不是入世和出世的差別,根本就是把一隻海龜扔在柏油路上…那是個令我永生難忘的經驗。
因為,我永遠搞不清楚一瓶上萬元的面霜跟海底的火山爆發有什麼關連(他們說,從不受污染的深海萃取出能使皮膚緊緻有彈性的秘方);也搞不清楚玻尿酸和肉毒桿菌的差別。
化妝品廠牌我只知道資生堂和倩碧,頭髮的產品我只知道沙宣和麗仕…他們卻隨口就能說出昂貴沙龍的名稱、粉撲和粉餅的不同…公司裡的產品和課程我光看就要頭暈了。
而且,我永遠記得那位老鳥,在美容展場裡當著我的面前,輕輕鬆鬆、眉也不皺的花一萬五,買了一堆她所謂的「試用品」時,我手裡只拿著一塊小小的粉撲,價值150元!
老鳥慣性的昂著下巴,睥睨的問我:「你平常會逛街嗎?」
「會…」其實大部分都在逛書店…
「那你應該對服飾穿著還蠻有自己想法的!」那時我正穿著一件起毛球的套頭毛衣,和一條舊牛仔褲,而且…踩著球鞋,明槍暗棍,一下子打得我毫無招架。
 
回想起那段時間,我每天都在抱怨,就像電影裡的安迪,進入了時尚圈,卻一直保持著抽離的態度,然後寄望著這份漂亮的履歷會為自己的將來加分。
「這是成千上萬的女孩夢寐以求的工作……只要在RUNWAY待上一年,之後想要什麼工作都能隨我挑…」安迪安慰著自己,依然故我的堅持穿著不上道的衣服,期待可以準時上下班,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間,她只專注的做好手上的工作,除此之外,就是她的朋友、未來的大夢,及一堆的抱怨。
不過,故事總會出現轉捩點,要不就沒戲唱了。
當安迪努力幫梅蘭達在狂風暴雨的夜晚,企圖調到一台噴射機,好讓梅蘭達趕回家看女兒的表演,惡劣的天氣下,根本沒有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開飛機,安迪的任務宣告失敗。
隔天,梅蘭達刻薄的對安迪說,她以為這個看起來肥胖聰明且沒時尚感的女孩,會跟她之前的助理不一樣,沒想到卻是更笨。(對一個自恃聰明的人說笨,比說醜更有殺傷力)
安迪流著眼淚,又憤怒又委屈的向奈加抱怨,卻被奈加簡短的一段話打醒:「安迪現實點,你根本沒在努力,你在抱怨……」讓她真正去面對自己的問題,於是鄉下姑娘搖身一變成為搖曳生姿的亮麗女子。細心、敏銳的安迪,一邊對朋友嚷著「我沒有選擇」,一邊卯足勁的完成梅蘭達的命令,從梅蘭達難以察覺的肯定中,尋獲莫大的自信。
(虛榮與華麗像一沾就上癮的毒)
 

我沒有安迪的聰明及靈敏,除了能力不足外,我幾乎找不出什麼理由,好為我的無能辯解。尤其,當我被Miaa G、美編、老鳥、公關輪番罵得臭頭時,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去檢查我的智力。(那是我第一次把「努力就會成功」這句話乖乖的收在口袋)
收穫當然是有的,最大的收穫是我在極短的時間體認到:穿著的品味是如何決定了你的層次。縱使我曾經極度排斥「以貌取人」這件事,卻也在同時嚐到了因外貌而被摒棄在外的滋味。
(我記得,去採訪某位婚紗達人時,妝容精緻的達人悠悠的舉起鑲金邊杯子說:「婚前保養……女人本來就應該保養的啊!那有分什麼婚前婚後……」說話的同時,我與她眼神交會,剎時,身著毛衣及牛仔褲的我,羞的想找個地洞鑽下去。)
縱使我明白自己志不在此,能力也難以躋身美容界,但是每每這種比較、暗諷的場面出現時,我仍是不免被時尚或風格或金錢和權力所迷惑,偏離軌道的發下豪語、雄心壯志的企圖在保養品和名牌上砸大錢治裝。(重點永遠不在於你穿的多麼華美,沒有內涵的人,終究會被識破,可偏偏大多數的人往往會搞錯重點)
 
更何況是美麗又聰穎的安迪,她有足夠的本錢勝任梅蘭達助手的工作,於是,當她一邊說著「我沒有選擇」,一邊溫柔又殘忍的踢開了愛蜜莉(梅蘭達的首席助手),和梅蘭達一同出席巴黎盛大的時裝宴會時,在鎂光燈的閃爍下,那個曾經閃耀著單純光芒的女孩,已經換上了對高調奢華的崇拜眼光。

「妳怎麼知道妳替米蘭達工作能夠勝任呢?」奈加問她,「妳的個人生活會為之瓦解。可是當妳原來的整個人生幾乎抹消的同時,也就代表妳將在事業上大大斬獲了!」
她像是一顆繞著梅蘭達運轉的小行星,被難以抵抗的引力牽引,她騰不出一點點的空隙容納其他人,連感情生活也搖搖欲墜的掛在懸厓邊。
她的「沒有選擇」裡,塞滿了一堆被急速膨脹的慾望及虛榮。

即使,男友耐特一直不斷的提醒她:別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的;別忘了自己的目標;別忘了堅持初衷才是最重要的!
耐特說:「我不在乎其他事情,我只在乎你的心是否依然清澈誠實…」

但是,沒有人能夠拒絕得了浮華世界的誘惑,沒有人能拒絕名牌新衣、剛上市的新款包包和化妝品,更何況那是成千上萬的女孩夢寐以求的工作…
直到安迪親眼目睹梅蘭達出賣了奈加後,她才猛然醒悟,瞭解自己終究無法為了耀眼的名利,而蒙蔽了自己真實的渴望。
「她慢慢瞭解世俗的成功不是最重要,而是找到什麼才是對每個不同的人來說各自真正重要的成功。」

電影最後,安迪選擇了生命本質、放棄功成名就,梅蘭達選擇了成就時尚、犧牲自我,不管他們把靈魂賣給了誰,為了成就或是自我,至少都做出了一個自己甘願並且足以負擔的決定。
 
而我,卻僥倖的靠著我的愚笨,拉回了軌道……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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