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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很小的時候,就知道生命有很多種形式,但是知道不等於瞭解。
下層社會的掙扎與淪落,如今在我身上似乎一點痕跡也沒有,因為臉上總是掛著生嫩及單純的表情,有的時候幾乎讓我以為…我生來就該是如此無憂。
 
當我看到商周這期「 一個台灣兩個世界」的封面故事「水蜜桃阿嬤」,露出「世界上本來就會發生這種事情」的鎮定表情時,思緒卻一股腦的陷入回憶…
 
水蜜桃阿嬤的兒子、媳婦、女婿相繼自殺,留下了七個年幼的小孩給她扶養。清晨五點,水蜜桃阿嬤就開始一天的工作,在陡峭的山坡上施肥、耕種、除草,她要努力種出又大又甜的水蜜桃,才能支撐起一家人的生活。
五歲的孫子小豹用天真的口吻,對採訪人員說:「我媽媽是在車子裡,沒有開窗戶,她一直在太陽下,就流鼻血了…」、「我爸爸是無敵鐵金剛,他的手會飛出去,我用電話敲他,他都不起來…」
面對死亡,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有水蜜桃阿嬤總是在氣氛快要凝結的時候,突然揚起爽朗的笑聲,她說:「人要快樂,就不要想太多,很多人就是想很多…想很多,就把棉被蓋起來,就不煩惱了!」
 
我忽然想到我老媽,前兩天我請她幫我去處理事情,她居然打電話給我,告訴我她把我和老妹的印章搞混,待會又要跑回家拿印章。
「媽~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天兵,做事小心點嘛!」
「我知道啊!」她笑嘻嘻的,「誰叫你跟你妹的名字那麼像,上次我幫你們辦身份證的時候也是搞錯…」
我在電話那頭哀嚎,她卻興高采烈的細數自己做出了哪些脫線行為。
很多時候,我不得不感謝她的粗枝大葉和樂觀,才得以讓我們免於風暴的摧殘。
 
我記得,四年前,老爸老媽生意失敗,他們把家當全都塞進小轎車裡開車北上,若無其事的說要來住我宿舍,那副風雨欲來的表情,我再熟悉不過,而我總是不主動提問,彷彿只要不開口就能保持置身事外的清靜。
一年後,老媽回憶起當初逃命一般的狼狽,咬著牙對我說:「你知道那個時候,爸爸跟媽媽差一點就要自殺了嗎?」
我盯著她,眼神冷淡,吐出冰冰涼涼的字句:「死了也於事無補,有什麼用!」
她避開我的雙眼,像是自言自語的說:「我那個時候都會去書局看書,看看吳淡如的書…然後我就想開了…」
一眨眼,我們之間又變得雲淡風清,彷彿剛剛是在討論晚上要吃什麼菜一樣。
面無表情的我,沒有告訴老媽這件事在我心中震出多大的漣漪,親耳聽到自己的父母曾經抱頭痛哭商量著要一起自殺,這種感覺很複雜。
明明,我們都知道,彼此沒有本錢在命運面前顯露軟弱,天災、人禍都是生命的一部份,來了,就要懂得接受,但是當困境來臨,仍不免感到怨懟及憤怒。
 
「水蜜桃阿嬤」中的貧瘠和創傷,在我昔日的生活中,根本是俯拾即是的題材…
無法承受壓力而自殺、期待被愛的孩子、孤苦的老人、無奈的吶喊、逃避性的酗酒、自我毀滅或是恐懼…
我幾乎是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些事情,接受那些偽裝自我的堅強及軟弱,以及因為不知該如何愛人的攻擊與害怕。
後來我才發現,我的遲鈍,不是沒有原因的,太過細膩易感,我根本撐不過幼時的那段時期。
 
雜誌裡,什麼關於兒童時期重大創傷會導致行為退化,或是過度早熟這些心理學上的分析…都是後來的註解,而這種註解通常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來得及標上。
在那個憤怒的年代,我用遲鈍與不敏銳保護我作夢的權力,避免被環境給淹沒吞噬。
大學時,同學語帶諷刺的對我說:「你家境應該不錯,一定沒有打過工…」
在那個憤怒的年代,我努力讓自己過著平凡正常的生活,任何人都以為我的樂天知命是一種天性,其實…我只是夠遲鈍、夠倔強,夠明白「逃避」是唯一能做的事情。
(貧窮,對我們來說,只是住在奇怪一點的地方,吃很多免費的野菜…
有一次,妹說想要晚上出去逛夜市,老爸說不行,妹問為什麼?爸說因為家裡這樣沒人顧,妹說把門關起來就好了啊!
說完大家都笑了,因為那時候我們是住在一間用塑膠布搭起來的小工寮,沒有門、沒有牆、沒有廁所…只有一間2坪大的小木屋充當房間,一台瓦斯爐就是廚房,上大號的時候要躲到草叢裡…
可是,我們都笑了,笑得很開心、很燦爛,我們都說那是一段最美好的回憶,單純、寡欲、極易滿足,一點小東西就可以高興老半天…)
 
最痛苦的不是窮困,而是在大二那年,靠著我打工月薪四千元的日子裡,我把一千元匯給老妹做生活費,把一千元拿給老媽,忿忿不平的企圖用一天30元的生活費度過一個月。
最痛苦的是,那時我已經知道什麼是比較,什麼是享樂、什麼是虛榮…
最痛苦的是,那時我極度怨恨自己流離顛沛的日子,包括自己的家人…
 
那是最痛苦的日子,關於愛與被愛、付出和接受、知足和惜福…全都被我歸類成憤世嫉俗的不平。無法原諒父母所帶來的困迫、無法原諒自己的軟弱無力、無法接受自己不能接受的逃避…
有一天晚上,我看著老媽熟睡的臉龐,壓抑的哭了起來,這樣的日子該怎麼辦?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像一般正常的家庭?你們難道就不能跟其他父母一樣安安穩穩的做一份工作?
 
許久許久之後,我才明白,勇敢和樂天從來都不是選擇題,而是讓自己得以生存的最佳姿態。
 
 
當大家被水蜜桃阿嬤的故事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時候,我忍不住會想,水蜜桃阿嬤的故事固然值得同情,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,如果你不是將問題回歸到自身上,而總是虛偽的藉由同情他人來榮耀自己的高貴,那麼一再地提及他人的傷痛,也不過是另一種蹂躪。
 
施捨與憐憫已經被人自大的和同情畫上等號!
水蜜桃阿嬤的採訪編輯成章瑜這麼寫著:「水蜜桃阿嬤和七個孫子,要說的不是自殺,也不是生命的悲劇,而是我們成為一個人的過程。」
在這個社會上,越來越多人被教導著要成為「成功的人」,關於自我的覺知、關於面對生命的勇氣、關於愛人與被愛,幾乎是一無所知。
 
我明白,真相總是令人難以接受,因為你一旦聽到了,並且知道那是真相,就會覺得不安,而且不願意改變,要改變是一件很麻煩的事。
有些人寧願繼續生活在童話故事裡,把水蜜桃阿嬤與七個孫子的故事,看做是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…
然後用巨大的同情心,灌水、呻吟、落淚,接著轉頭繼續對親人冷漠、對別人關懷。那麼,水蜜桃阿嬤的故事終將成為另一則被人淡忘的故事!
 
成章瑜寫著:「第一次見到的小如,她送了我一條漂亮的手鍊,第二次她又送我一個很小的瓶子。我在想,不是應該我送給她嗎?如果,愛這麼匱乏的孩子,也懂得表達愛,我們為什麼又那麼害怕愛?」
 
我們為什麼那麼害怕愛?為什麼在台灣,每二小時二分鐘就有一人輕生?
為什麼學者會說:找不到生命的著力點、心靈的匱乏,使人失去活下去的力量?
為什麼我們渴望被瞭解,卻又總是深怕他人窺探太深?
為什麼我可以對人家不好,但人家不可以對我不好?
 
為什麼?
 
紀錄片一開始,從山谷中傳來一句稚嫩的聲音:「你知道父母雙亡是什麼嗎?」
 
 
關於這些問題,專家有解釋、善心人士有回應…
而我只知道,愛與原諒將會是最後的答案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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